三姑见文麟目光不时注在自己脸上,才知欲擒先纵,比日前急进露骨要强得多,心中一喜,越发矜持起来,不特没有一句题内文章,便饮食劝客之间也极自然。双方各自浅斟低酌,随意饮啖,毫不勉强。文麟虽然想好许多话,竟被窘住,一句也说不出口。
时光易过,一晃暮色苍茫,月上松梢,渐渐冰轮高涌,许多峰峦均似披上一层银霜,山谷之中时有大团白云蒸腾欲起,碧空澄雾,云静风和,遥望前面峨眉主峰金顶,梵宫掩映,钟鱼隐隐,左顾大雪山,连峰接天,一片白色,一眼望出老远,更无丝毫遮蔽,时闻花香随着清风吹到,沁人心脾,俯视峰下,松林花影之间月光如水,清荫在地,偶然一阵微风吹过,宛如水中吝藻摇舞分披,眼前光景直成了水晶世界。
当此嫩暖轻寒的花月良宵,侍儿早将华烛明灯点起,灯月交辉,坐对丽人,对方又是笑语殷勤,情深一往,便是多硬心肠的人,处此容易使人陶醉的良辰美景,虽无半点逻思,也易生出一点娱快之感;文麟又是一个多情种子,自更易生反应。先还想等对方开口,以正言相折,及见三姑笑语从容,只谈风月,不露半点轻狂,暗忖:“似此相持,何时才是了局?反正不免开罪,由我先说也是一样。”谁知人非大上,不能忘情,为了三姑不似前日轻狂,情意反更殷勤,话也越发投机,几次想好了话要说,均被三姑温情盛意所窘,始终不好意思开口。继而一想:“此女今夜神情快乐非常,似此盛意相待,只无邪念,岂非是个脱略形迹的患难至交?实不应使其难堪。照着近日所见所闻,她身世处境也真可怜,看她昨夜对待同党神情,可见平居落落寡合,定多愁闷,此时正把自己认为知己良友,处处投缘,故把平日骄矜放浪之习全数去掉,人家难得有此高兴时候,何苦说她扫兴的活,勾动伤心?”想到这里,心中一软,更不忍把话出口,以为对方如能和来时所说心意一样,只求彼此交好,免得外人笑她,已然永息邪念,便听其自然,等有表示再说不迟,好在主意打定,只要心地光明,守身如玉,便在此多住些日有何妨碍?决计不先开口,想等再吃几杯各自归卧。不料当地景物清丽,月色空明,天气又好,文麟文人结习未忘,美景当前,不由心旷神怡,万虑皆消,主人是那么殷勤体贴,笑语温柔,酒点菜看样样精美,助人清兴,既不好意思辜负主人美意,又觉清景难逢,不舍归卧,无形中便流连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