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吴敬梓狂狷豁达的性格,又使他睥睨群丑,轻蔑流俗,这种气质与禀赋,必然使他采用讽刺的手法达到批评现实的目的。
鲁迅在《中国小说史略》中简括论述中国讽刺小说渊源和发展时说:“寓讥弹于稗史者,晋唐已有,而明为盛,尤在人情小说中。”然而多数作品或“大不近情”,类似插科打诨;或非出公心,“私怀怨毒,乃逞恶言”;或“词意浅露,已同谩骂”。《儒林外史》将讽刺艺术发展到新的境界,“秉持公心,指擿时弊”,“戚而能谐,婉而多讽”,“于是说部中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”。
《儒林外史》这部讽刺之书,除了具有“以公心讽世”的伟大主题思想和巨大文化容量外,最为突出的是,作者将中国讽刺小说提升到与世界讽刺名著并列而无愧的地位。关于对这部小说讽刺艺术的评价,我觉最为言简意赅者,莫过于鲁迅先生在《中国小说史略》第二十三篇《清之讽刺小说》中那一段文字:
敬梓之所描写者……既多据自所闻见,而笔又足以达之,故能烛幽索引,物无遁形,凡官师,儒者,名士,山人,间亦有市井细民,皆现身纸上,生态并作,使彼之世相,如在目前……而时见珍异,因亦娱心,使人刮目矣。敬梓又爱才士,“汲引如不及,独嫉‘时文士’如仇,其尤工者,则犹嫉之。”(程晋芳所作传云)故书中攻难制艺出身者亦甚烈,如令选家马二先生自述制艺及以制艺之所以可贵云……《儒林外史》所传人物,大多实有其人,而以象形谐声或廋词隐语寓其姓名,若参以雍乾间诸家文集,往往十得八九。此马二先生字纯上,处州人,实即全椒冯粹中,为著者挚友,其言直率,又尚上知春秋汉唐,在“时文士”中实属诚笃博通之士,但其议论,则不特尽揭当时对于学问之见解,且洞见所谓儒者之心肝者也。至于性行,乃亦君子,例如西湖之游,虽全无会心,颇杀风景,而茫茫然大嚼而归,迂儒之本色固在……至叙范进家本微寒,以乡试中式暴发,旋丁母犹,翼翼尽礼,则无一贬词,而情伪毕露,诚微辞之妙选,亦狙击之辣手矣……此外刻画伪妄之处尚多,掊击习俗者亦屡见。其述王玉辉之女既殉夫,玉辉大喜,而当入祠建坊之际,“转觉心伤,辞了不肯来”,反又自言“在家日日看见老妻悲恸,心中不忍”(第四十八回),则描写良心与礼教之冲突,殊极刻深(详见本书钱玄同序)……